【导读】在电子游戏的黄金时代，如果想要靠超级玛丽出人头地，只能靠日以继夜的磨练。但如今却有了另外一条简易的康庄大路：花钱充值。于是，游戏成就，不再是天赋和努力的成绩，变成了金钱注入的交换；游戏过程也不再是自娱自乐的自闭消遣，变成了公开的竞价排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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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冬季的凌晨一点，我缩在被子里，抱着iPad瑟瑟发抖金钱至上“竞价”排名二次元游戏精神消亡史。潮湿的冷空气在卧室里缓缓地流动。这一天是“Fate Grand Order”（一个类似“阴阳师”的手机游戏）开放新人物“冲田总司”的日子。我花光了一个月以来系统赠送的全部虚拟币，也没有从摇奖池里抽取到想要的新人物。

我默默地登陆网上的论坛，希望得到一些来自同路人的慰藉，却发现整个论坛都是铺天盖地晒运气的玩家金钱至上“竞价”排名二次元游戏精神消亡史。他们使劲发布自己抽取成功的截图，再配上几句意兴阑珊的心情描述，比如“三个石头单抽出总司，运气虽然好，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”。这种炫耀运气的行为，被称作“晒海报”，而他们被戏称为“海豹党”。

从理性上，我完全认同概率系统的公平。没有人有后门走。运气差的抽不到；运气好的随便抽。与现实世界相比，这样不设门槛的二次元世界，几乎是最理想化的大同世界。

▲网易总裁丁磊曾直播“阴阳师”抽卡但也没能抽到SSR的稀有卡片

可是，一旦“运气差”的是你自己时，却没有那么容易接受这个事金钱至上“竞价”排名二次元游戏精神消亡史。

我点开微信群，惨淡地对小伙伴们说：“抽不到，我想弃坑了。”

只有相熟的朋友才会发来安慰的表情，“别难过，再攒一个月，下个月努力抽师匠（另外一个人气角色）吧”。

这个时候，我心里正盘算着信用卡的卡数和下个月的花销，最后，毅然决然地点下了“充值”。

就是这个晚上，在iOS的收费游戏榜上，“Fate Grand Order”击败了长期霸占第二的同性质游戏“阴阳师”。而我则充了四单，总计两千块人民币，心满意足地看着冲田总司如樱花般璀璨的笑脸。

▲冲田总司，《Fate Grand Order》系列中的人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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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4年，史玉柱迷上了一款叫做“传奇”的网络游戏，几乎难以自拔。

▲史玉柱

他在游戏中屡战屡败，甚至亲自打电话给盛大总裁陈天桥，探讨如何才能在游戏里威风八面金钱至上“竞价”排名二次元游戏精神消亡史。于是，史玉柱从传奇游戏运营那里，得到了很多行之有效的建议，比如刷装备、刷技能，可是，脑白金的开创者却由此抽离出了根本性的等式：更多的游戏时间= 更强力的游戏角色。史玉柱决定做些改变，于是，在中国网络游戏史上，一个里程碑般的杰作，“征途”，诞生了。

游戏世界：

更多的游戏时间= 更强力的游戏角色

现实世界：

更多的现实货币= 更多的游戏时间

以上两个等式通约之后，现实货币开始介入二次元的游戏世界，现实中的一般等价物可以在虚拟世界里生效，从此，游戏就不再是二次元的孤岛，而真正变成了能够和现实联动的附属世界。

在电子游戏的黄金时代，如果想要靠超级玛丽出人头地，只能靠日以继夜的磨练。但如今却有了另外一条简易的康庄大路：去公司加几天班，把加班费换成游戏币，靠曲线救国来获得更强力的人物金钱至上“竞价”排名二次元游戏精神消亡史。

▲早期的《超级玛丽》游戏

这种“不花钱怎么变强”的游戏理念，被称为“氪金”（编者注：原为日语“课金”，特指在网络游戏中的充值行为）。于是，游戏成就不再是天赋和努力的成绩，变成了金钱注入的交换；而游戏过程，也不再是自娱自乐的自闭消遣，变成了社会群体的公开的竞价排名。

毫不夸张地说，史玉柱以一己之力，改变了当时仍处于幼年期的国产游戏市场。“征途”不仅一扫“血狮事件”（1997年，由尚洋公司出品的游戏《血狮》，因预告片与实际产品质量严重不符而遭遇玩家大批量退货）之后的国产游戏颓势，而且还赶在阿里巴巴之前定义了互联网思维。早期的游戏市场，还残留着传统IT系统的计价方式：单机游戏“按件计价”，一款游戏等于买断一个服务；网络游戏“点卡收费”，则是把IT系统的运营成本，平摊到每一个登陆的玩家身上。而“征途”之后的免费游戏则是用资本换取用户流量，让弱小的免费玩家成为收费大佬拳打脚踢的人肉沙包金钱至上“竞价”排名二次元游戏精神消亡史。从此，每年一度的China Joy，逐渐没有了单机游戏的生存空间，彻底变成了网游和模特的秀场。

著名游戏公司史克威尔·艾尼克斯，也曾经有过理想主义的青涩年代。史克威尔在并购之前，提出的游戏口号单纯得可笑，“让我们做电影一样的游戏”。如今，彻底退化成了骗氪手游大厂。

▲《最终幻想》系列是史克威尔的经典代表作

而最后一间有良心的游戏公司暴雪，这个少数拒绝现实货币介入网络游戏的影业巨头，也不得不在“魔兽世界”的末期低头。死守着游戏性的落魄精神贵族，都逃不过被育碧和EA Sports收购的命运。

如果仍然把单机游戏的没落原因，归结于盗版横行，这显然并不够公允。电子游戏一点点变坏，恰恰是从电子游戏开始被世界接纳开始的。传统意义上的核心游戏玩家，被更为广大的地铁通勤族稀释了。多数人的暴政，让玩家对游戏性的理解发生了世俗化的转义。

游戏性= 好玩

好玩= 开心

开心= 万人仰视的社交展示

一旦社交展示的虚荣心浮上水面，就会势不可挡地选择当下最普世强势的社会价值，所谓“有钱就是老大”。“旧时代”的游戏玩家需要天赋。那些能够一命通关的超级玛丽玩家，七分靠天赋，三分靠努力，可到了全民网游时代，再加九十分，要靠人民币。抛下那些精英主义的小作坊念头吧，游戏当然要面对更广泛的群体。你们这些手速狂，根本不理解手残玩家的痛楚。不花钱让你免费玩，而花钱就能更强，这究竟有什么不公平的？

十年前，我还在读大学，住在逼仄的四人宿舍里。室友用Winkawaks模拟器，通宵达旦地练习Metal Slug（合金弹头）。这是一款SNK公司发行于1996年的街机游戏，曾经风靡于每一个街机厅，但在2006年，明显有些过时了。我叼着半根烟，站在光着膀子的室友身后，好奇地看着室友，对着关底boss一遍又一遍地存读档。

“续币不就好了嘛？反正电脑玩，币也不要钱，随便续啊。”我天真地问。

“你不懂，我练熟了，好去街机厅装x。”室友没转头，点击“读取存档”，重新回到了boss出现的那一刻。

半个月之后，室友终于习得神技。在街机厅里，十几个高中生围在他的身后，看着他娴熟地又蹦又跳，闪开了每一发子弹，三币通关。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赞叹声里，我和他志得意满地走回学校。“小朋友都看傻了!”我依然能回忆他当时的表情和语调。如今，我抱着iPad，盯着他的账号，盘算着，他究竟砸进去了多少人民币。

氪金大佬们，请问你们需要腿部挂件嘛？

让我好好抱抱你们的大腿。

▲单机游戏“合金弹头”，游戏操作是唯一的衡量标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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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随机爆率（编者注：爆率，网络游戏中的名词。指玩家在游戏中靠打怪等暴得装备、宠物、药品等的概率。通常情况下，装备越极品，宠物等级越高，药品效果越明显暴率越低）的游戏中，运气不好（脸黑）的人，被称作“非洲人”；运气特别不好的人，被称为“非洲酋长”，简称“非酋”；而与之相对，高颜值的运气玩家，则称为“欧洲人”，再进一层，就是“欧皇”；常年运气不好的玩家，如果有一天突然发迹，就是“偷渡去了欧洲”。这一套完全出于调笑心理的民间黑话，却无意识地展露出强烈的贫富差距。

“海豹党”的出现，无疑是“欧洲人”用于满足自己最低限度的虚荣心。总有一些人，平时从不发言，只有在抽新卡的那天，立刻跳出来晒图，并且反复强调，自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。封禁这样的人，已经成为了论坛的共识。但事情的另一面，却让人觉得有些滑稽：氪金大佬却有晒海报的特权，如果晒晒自己的人民币成就，却很少激起普遍的反感。

“人家都砸了五千块了，这么努力，还不让人晒，有没有天理了？”

靠运气获得的成就，等同于不劳而获的小人得志；但如果投入了金钱，就是No Pain No Gain的合理结果。砸进去的人民币越多，就越能显示出越高的游戏地位。即便连个水漂也没看见，也是带有悲壮气质的古希腊英雄主义行为。如果放在“金钱至上”的逻辑里，这样的判断丝毫没有问题；可一旦跳出这个自恰自足的系统，就会感到微妙的讽刺。

在十年前，遁入二次元的游戏/动漫宅们，都带着一种强烈的避世态度。二次元是完美的避风港。之所以流连在二次元里，无非是因为现实当下没什么意思。这样的反现实思潮甚至被一度动画化，其中最著名的作品就是《现视研》。那是何等自命清高的一群人，他们仿佛被现实充当的庸俗人类遗弃了，整个世界的孤独和不适，都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身上。

▲动画《现视研》，揭示了二次元文化的本质在于对抗现实

几年前，陈坤在微博上无意中贴了几张Fate Zero的动漫截图，就引来了一群宅男宅女的膜拜：

“只有你才能理解我们。”

“打破了次元之壁的男人。”

而正因于此，陈坤也作为“Fate Grand Order”在国服的明星代言，拍了几张Cosplay游戏人物的营销海报，想必大把银子到手。回顾当时那些矫情的膜拜——其实我根本不理解他们到底有多渴望理解，不就看个动画，怎么就有人歧视你们了——再回头看看如今同一群人如何恭维和膜拜氪金大佬，其实，大家没什么不同，都活在现实的世界。二次元的游戏世界，早就变成了当下现实的附庸变形，谁都不要幻想能躲进像素搭建的小楼。

▲陈坤拍摄的商业宣传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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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媒体一片盛赞“阴阳师”开启了国产游戏的新纪元时，文化部反而出台了“关于规范网络运营加强事中事后监管工作的通知”。通知里，明确了网游的运营规范，提出“随机抽取不得直接投入法定货币或虚拟货币”，“应公示抽取或合成概率”。这则监管条令，几乎就是针对“阴阳师”类抽卡游戏的赌博机制而生，迅猛到令人措手不及。

抽卡概率里潜藏的赌徒心理，几乎不言自明。一张又一张，两张又三张，不出货，难道就能罢手吗？出货了，难道就能就此停手吗？我蹲在马桶上，一抽又一抽，终于用光了游戏里最后一枚魔法石。直到洗白那一刻，我才突然意识到，厕所其实不是一个充满运势的抽卡场所，瞬间懊丧不已。

在卡牌游戏“炉石传说”中，主播“老方”跪在椅子上抽卡，立刻一包出两橙（极小概率的运气事件）的真实记录，仿佛充分“证明”了——抽不到好卡，是因为姿势不对。五角开包法，下跪祈福法，舌舔诚意法，以及混有一定科学元素的神秘技术，正如双色球的历史走势的回归分析，每一个玩家都对此半信半疑。

概率学一旦被封进了程序的黑箱，即便人人都清楚它就是一个随机数而已，但仍然会忍不住相信超科学的力量。在朋友的介绍下，我发现了一个在线烧香的好网站。每天我都会去网站烧一柱香，用电子拜佛的方式，祈祷在电子游戏里能够抽到稀有的闪卡。二次元的事情，就交给二次元的菩萨去解决。

游戏沦陷，互联网只有版权没有共享，世界在资本大潮中歌舞升平……我时常悲观地预测这个世界会越变越坏，可是却又忍不住相信，或许再等等，就会有了不起的事情发生。

再给我一抽，让我跪着抽，下一抽，一定能抽出师匠。